清风明月自有归期
——悼祁亚轩兄,兼祭那个逝去的年代②
文图|程远
五
90年吧,有一阵子我去宣传部玩,看到老祁总是在旧报纸上练毛笔字,也不临帖,而是一味地写些情啊爱啊恨啊什么的单字。字很大,也很乱。后听晋忠说,老祁离婚了,而且要和情人远赴内蒙古赤峰一个叫大井银铜矿的地方,工作和生活。
离婚?情人?这在当时还有些刺耳的字眼,让我不敢相信。
私下里问老祁,得到确认。
现在已经记不清我们是怎样与老祁告别的了,是不是也到苍石火车站送他,就像当年他在火车站送我和祝全华去辽宁文学院学习一样。对于我们这些文友,老祁不会不辞而别,我们也一定会劝君更进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……
此时,我的桌上放着几封信,那是老祁的:一封是年4月19日写给我、20日寄出的,是他离开红透山一个月后的来信或复信,字稿纸,共7页。一封是年4月7日,在得知我即将结婚的前几天,托人捎来的,“因明日赴京城开会,喝不上你的喜酒了,甚憾!”“祝你们好好过一辈子!”信中附赠一幅字并礼金。第三封信是年7月14日早8时36分写毕,15日寄给祝全华和我并收的,“时间关系,不一一复函,按来函顺序,写了回函。莫挑理。我是否圆滑了?”信中提到祝全华和我的两篇稿子(估计我俩给他的信中附了样报),分别给予了点评:二弟的文学创作意识有了深刻的变化,修正了偏执、情爱的专一手法,又走进了一片新天地,于此后将大展宏图。我相信煤都的文坛上不久的将来会腾升起两颗璀璨的新星……末尾,老祁亦提醒我俩,不可钻进一条死胡同,市场经济,要顺势而为,摒弃文人的穷架子。
祁亚轩的信现在我还是想抄录一下第一封信的(部分)内容:
带着一腔爱与恨,离开了养我的故土、父母、弟妹及可亲可敬的朋友。当时的心情很难用语言描述。当我踏上西行的列车,那颗流着血的心像火烧火燎的一样。我不否认,我是个男子汉,可我此时此刻不如一个女人,如果不是她,我会退缩,会回到那条版图上寻觅不到的山沟里。
离开了那山,那水,那人,那块铜的土地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情绪一下坠入低谷。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,怎样追求?记忆,又唤醒了我,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:
宿舍醉酒,
雪夜漫步,
故乡采风,
墨海神聊,
读书品评,愤世疾俗的狂言……
行前,同你谈了转职大井一事。在此我已改变初衷,不要来了。并非我恐多事,是这儿甚苦,偏僻无二。让我为你描述一下这儿的风吧!你先稳稳神,壮壮胆。准备好了吧?我开始了——
从天西方姗姗而至,始时腼腆的像一位出嫁的少女,那样矜持、害羞,慢慢也就放开了胆子,撒开了面皮,无所顾忌,掀起砂草,继而就翻脸,呈一十足的淫妇,赤身裸体,张牙舞爪,用肮脏的尘埃,遮挡了日月。甚而,狂淫大施,呼啸着,撕裂着,残酷,暴戾。人不见了,天日隐去了,树木拔起,整个世界天昏地暗,不复存在了。
这个描述并没细思,稍有些夸张。我把这儿老乡流传的几句顺口溜现于纸上,这是最洗练形象之概括(对这个地区):
有山和尚头,
有河水不流。
一年四季风,
黄土漫天游。
希望你安心那里,好好混吧!
信尾,老祁告诉我市文联《五月》杂志社要在七、八月份,在大井搞采风活动,让我和他们一起去玩,“相聚在大漠的草原上!”
草原笔会邀请函六
这是我第一次去内蒙古。从赤峰下火车后,再乘坐长途客车,经翁牛特旗、巴林右旗,向左行驶直奔林西县。
大井银铜矿,地处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林西县官地镇中兴村。据国家文物局资料,早在多年前,先民们就生产、生活在这里,并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国古代商周青铜器文化,现仍有大井古铜矿遗址存在,为研究中国北方古代铜矿开采、选矿、冶炼、铸造技术及发展水平提供了实证。
老祁和他的部下小马(蒙古族)开车在县城等我们。
这是我们分别后第一次相见。老祁似乎还是老样子,但又明显感觉面部有些糙了,黑了。
车快到大井矿的时候,见路上有人边走边晃,踽踽独行。老祁说,那是当地牧民或矿上的人,喝多了酒,往家走呢!这里交通不便,每天的客车只有上下午两班,当地人出去办事、走亲戚,找朋友喝酒,除了骑马骑自行车,基本就没有别的交通工具。而喝多了酒,又骑不了车、马,只好步行。有时醉倒路旁,就睡一宿。
虽然是笔会活动,十几个人,晚饭还是在老祁家里吃的。他说,第一顿饭一定要在家里,这是当地的风俗。
这晚,我喝多了,也情不自禁的哭了。第二天祝全华说我吐得那个热烈啊。
这,也在我的预料之中。
与祁亚轩(中)祝全华(左)在大井矿矿上几日,老祁带我们参观了坑口、选矿厂等生产单位,自然也去了他的办公场所——党委宣传部。老祁现在是部长,党委书记、副书记、矿长,也都是由红透山矿转调过来的领导干部,这让我们倍感亲切。但诚如老祁所言,这里的自然环境实在恶劣,就是比偏居东北一隅的、坐落于大山褶皱里的红透山矿亦相去甚远,矿区周围除了灰土就是黄沙,哪里有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。
——这也是矿山的的特点吧。想来也并不奇怪。
过了两天,老祁和小马带我们去草原。临行前,买了很多蔬菜、猪肉、啤酒、罐头放在车上。小马说,草原上牧民家除了牛羊肉,就没有什么吃食了,怕我们不习惯。我们的目的地在锡林郭勒,即使在内蒙古,那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。这里与大井矿比,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,说是天堂也不为过。蓝天,白云,一望无际的绿草以及各种颜色的花儿(包括著名的狼毒花,后来在读权延赤的同名小说时倍感亲切),奔跑的马,成群的牛羊,高远的天空中孤独翱翔的雄鹰——刚开始的时候,那鹰彷佛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,谁知,一道暗影闪过,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扎入大地,令人目瞪口呆。
我们也知道了草原上的蘑菇是成堆的,如果仔细观察,草地上那些呈黑绿色的一圈一圈的地方,就一定有蘑菇。当地人叫蘑菇圈。
我们吃了一天的羊肉、牛肉,还有奶茶、奶豆腐,喝没完没了的青稞酒,听蒙古族朋友唱歌,弹马头琴。也骑了一会儿马。临回时,牧民大妈给我们带了许多晒干了的奶豆腐,说是无论放多久都可以煮着吃。我的确也带了几块,只是家人吃不惯这个味道。
若干年后,我和朋友从赤峰开车去阿斯哈图石林玩,路过林西,忽然感到,这些都是依稀的往事了。
在锡林郭勒草原七
年春天,我从红透山矿辞职去了沈阳。年6月,当我南行近一个月回来,得知祝全华也来沈阳打工了。这年初冬,我就请他住进了我的东塔小屋。
查看日记是11月5日,祝全华下班和老祁一起回来。他介绍,老祁是来应聘一家房地产公司文案策划的,需要暂住这里几天。我当然高兴。可是屋中只有两张单人床,祝全华一米八五的个子,自然独居其一,我虽矮小,但老祁毕竟也是一米七几,我俩……好在我们都能克服。吃喝完毕,再海侃神聊一番,一晚不觉也就过去了。
那时,老祁已经从大井矿回到清原县城了,但我现在不确定他是退休还是什么原因,总之没有回到红透山矿工作。这次来沈阳,印象中老祁住了半个多月,应聘的事儿成了,但做了一段时间,就又回县里了。
我手头有的老祁给我的第四封信(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张字条,或曰手札),是年4月4日写的,不长,照录如下:
程远:
关于“药店”一事,一直忙活了四、五天,仍无结果。有场地环境不好,环境好又无场地,加之其他原因,此事只好搁浅。先回去了。
凡事勿可操之过急,急中可致出乱、出错。凡事也不能强求,伺机再说。
沈阳一行,蒙老弟关照,感激。谢字太浅,会记下的。
祝快乐,发展。
又,《策划旋风》读后送还。
兄亚轩四月四日晨
祁亚轩的信
印象中,这封信是我中午下班后,在住处的桌子上看到的。无疑,老祁回家了。这也是我所知道的老祁在沈阳的两次找事做的过程,这方面情况,可能祝全华会比我了解得详细一些。我只感到,除了短暂的住宿,和一些吃喝外,我没有帮上他什么忙。一是我的人脉有限,再是什么房地产广告以及开药店之类,我的确外行。老祁灰心而去,我的心里也如打翻的五味瓶。
之后,老祁我们就少了联系,虽然彼此都有电话,但似乎再没见过面。直到年7月,抚顺作协在市郊一个水库边的大柳村开笔会。
会期好像5天吧?我和祝全华从沈阳到抚顺集合,然后去往乡下。刘永华老师对我说,这次除了祝全华外,还有我熟悉的解良、马人骥、杜玉祥、尹航、丁彦、高敏、刘远慧等。祁亚轩也邀请了,虽然这些年不见他写东西,但老哥们,借此机会聚下。刘老师想得周全,让我感佩。记得当晚,解良、马人骥都即兴表演了满族歌舞,我和老祁、祝全华不擅此道,但一定也是追忆往事,掏心挖肺悲欣交集。次日上午,大家又在水库边晒太阳,老祁和刘老师讨论股市、基金什么的,都是一些金融时尚新词。我兴趣不大,就拿个相机拍着玩。
文联专业摄影家王晔揶揄我道:哪有大中午拍照的啊!
现在想来,也多亏了我的瞎拍,留下一些曝光过度的影像。
这次笔会,祁亚轩、祝全华、解良几人都是提前撤的,只有我和马人骥等坚持到最后,因为老作家高其昌先生来得晚,我们等他见一面。
刘永华老师(左)与祁亚轩在抚顺笔会上八
笔会结束,和老祁又是很长时间没有见面。
他好像还是住在清原。但有那么几次,我回红透山玩,似乎又听说他离婚了(二次),不在县城住了,搬回了红透山。怎奈,来去匆匆,都没有主动去见他——我今天这样说,也肯定是一种托词,再没时间,能和其他朋友吃饭喝酒,就不可以找老祁吗?哪怕一次。我肯定也想过,或干脆就提议、示意过,在酒桌上。朋友们说老祁患了脑血栓,虽不严重,但也不愿意出面应酬,尤其饭局酒局。很自闭。朋友们多是在早上,或傍晚,能够碰见他一个人在马路上跑步,有时也在矿区的体育场、学校操场。后来,我的父亲也患了脑血栓,我再回老家,就会陪父亲遛遛弯。父亲说,他有时也能看到祁亚轩。果然,那天没过多久,老祁就出现在团山小学的操场上了,并且看到我和父亲站在单双杠这边,就主动过来打招呼——除了有些口吃略显笨拙外,其它看不出多少变化。我没有唐突地问他病情,只是说他要保持良好心态,加强锻炼,提高生活质量,老大哥别让小弟担心云云。
老祁笑了笑,就继续跑步去了。
我陪爸爸回家。
谁知,这竟是我与老祁——祁亚轩——我应该叫祁哥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年3月5日上午9点55分,我无意中瞄了下手机,看到晋忠给我